章三一谋生变
那益州通江县一望千顷的田地几近荒凉,走过田埂阡陌,村落整洁而疏离,几无人烟,十分萧索单薄。
村口一张胡床斜横,格外古怪显眼。上头歪歪斜斜坐着个青衣女子,似二十上下的年纪,掌中一双弯刀如月,正把玩得滴溜溜转。
“哪一位是神都来的裴使君?”她吊着眼角睨看来者。
裴远牵缰的手紧了一下,望那女子片刻,正要开口应话,不防身旁之人却抢先一步。
“叫你们当家的出来说话。”殷孝剑眉紧锁。
“当家的?我就是当家的。”那女子闻声一笑,随手抛了抛掌中刀,在半空里耀出道银光。
瞬间,殷孝虎目微闪,映出一丝诧异。一旁裴远瞧在眼底,却是一幅莫可奈何模样。
通江县饥民闹事,打伤了押粮赈灾的户部侍郎郑彬,抢了二千石粮扬长而去,据军卒报,为首的是个叫张大的匪人,并非本地人士,数月前到了益州,与州府衙相对抗已不是一两回了。
能如此神速夺取二千石粮,绝非寻常灾民,便是草莽劫镖,也未必能有这样的身手。这张大究竟何许人?
裴远深感此事蹊跷,恐怕与道中高人脱不了干系,急欲寻回赈粮,又恐出动州兵惹恼了江湖游侠们,激起民变更是大大不妥,细细思度之下,便决定亲往拜会一拜这位厉害的张大。正要成行时,恰逢殷孝回来,便一同前往。然而,万万不曾想到,见着的,却是这个年轻轻的女子。
裴远苦笑:“张家姑娘,你这又是为的哪般?张老前辈近来安泰?”
那女子闻声柳眉挑立,拍腿跳起,冷嗤:“唷,原来当真是本姑娘认得的裴大哥呀,我还当是哪里来的狗官冒了这大好的名姓呢!”不屑嘲讽溢于言表。
原来这女子,竟是江淮青盐帮帮主张百沙那泼辣难缠的闺女儿,闺名唤作圈儿,江湖道上多称呼一声张大娘子。自当年丰年庄一别,转眼也有三四载未见了。
说道这位张大娘子,倒也算的出类拔萃的人物。且不说身手容貌,只说那般的脾性,寻常女子哪及万一?便是男子也鲜有能克制她的。据传此女及笄之年,张百沙本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做张依依,取其排行谐音,又寓意依依婷婷之冀望。然而她却不答应,嫌弃这名字娇俗。张百沙一怒,当着观礼众宾客之面,便叫她自己起个更好的来。她却也不扭捏,捉刀就案划了个圆圈,从此便叫作张圈了。若非如此生性彪悍,又何来当年张百沙设计,欲招白弈为东床,来降制此女这一出?
但张圈自然不是那等在家听等父母之命的女子,当年察觉父亲意图,裴远未到,白弈尚未离开丰年庄时,她便已先打起包裹逃出家去,一走便是年余,逼得老父万般无奈,请来诸位豪杰为证,立下契书再不干涉她、不给她寻夫家,这才肯还家去。只是这样一闹,当真也再无人敢娶这凶蛮丫头了。张圈倒是受用得自在,可怜老父操心白头。这些奇趣传闻,裴远都是听说了的,只是却不知她为何突然来到这益州通江县,又领人打伤当朝官员,夺走赈灾粮食。
裴远见张圈神色不善,只得无奈笑问:“大娘子这是怎么?为何要抢赈粮?”
不料,张圈弯刀一转,刀尖戳着裴远,竟扬眉怒喝:“裴远,既然真是你,那本姑娘也不必同你讲什么客气了!不如先问问你们这些做官的,放得是什么粮,赈得是什么灾!”
她怒意不掩,问得掷地有声。裴远与殷孝俱惊,相顾时皆是神色大紧。
张圈见二人不应话,又冷道:“裴使君该不会想推说不知罢。”
裴远莫名尴尬,应道:“裴远确实不知。”
张圈冷笑:“那本姑娘请使君喝一碗用这赈粮米熬出的粥,不知使君敢不敢喝?”说着,她一击掌。
立时,一名小童捧着一个盛粥的烧钵从村中民房走出,一直递上前来,搁在张圈面前案上。那民房相距甚远,张圈击掌声也并不响亮,这小童却能立刻应声而出,实在不能不称奇。
“裴使君请罢。”张圈做个手势,便要裴远喝那碗粥。
粥很寡,色泽并不清透,只瞥一眼,也能瞧出。裴远心一沉,便要上前细查,不料却被殷孝一把拦住。
“忠行兄……”裴远不明其意,又不便当着张圈之面先与殷孝分歧,只得欲言又止。但殷孝看他一眼,颇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。
“怎么?不敢?”张圈见状,颇挑衅地抱起双臂。
殷孝闻声抬眼,正瞥见张圈那自得模样,不免暗自好笑。这大妹子横竖一个土匪婆娘,裴子恒那一套君子之道怕是不管事儿的。
只听殷孝沉喝道:“把你劫走的粮扛一石出来。”
正得意时冷不防遭此一喝,张圈没好气白殷孝一眼,本想发作,忽见殷孝冷着眉眼,虽不应声,掌中一口大刀却已提了起来。好一口宝刀,九环金背,分明古拙朴实,却自有锋利,尚未出鞘已寒气逼人,正映着主人一双虎目,威慑之意不言而喻。张圈看在眼中,由不得眉梢抖跳,惊得后退一步。但她很快镇定下来,收起轻慢讥讽,反笑道:“这位壮士是哪一路来的好汉?凭得什么叫本姑娘听你吩咐?”笑着,她手中一把圆月刀已作流星赶月之势,划一道银弧,向殷孝颈项袭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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