潘宝宝回忆起往事的瞬间, 心情随之低落,来时想好的各种问好语一并咽下,一颗誓要将大房踩在脚下的心便在不知不觉间淡了几分,怕眼中流露出的软弱与灰心叫人看见, 只能低下头,别过目光,同大房她们胡乱笑一笑,勉强算是打过招呼了。
嘉琪两口子和嘉瑶和她以前都是见过的, 因为这两年,二代目将工作重心由香港逐渐转移到上海, 大房那边怕时间久了, 男人便与自己的两个女儿生分了,感情淡了,所以不论大事小事, 都要差遣女儿往上海跑,借此增进父女感情。二代目在上海有活动, 一般都是带潘宝宝参加, 所以各种场合都能够遇得上。
大房两个女儿都教的好,其中嘉琪最懂礼, 每回遇到, 都是客客气气,有时在潘宝宝生日时, 还会备上礼物, 亲去华山路陪她与二代目吃上一顿饭。这次见到她依然是, 亲亲热热唤她一声“auntie”后,还特地把从未与她auntie未见过面的老外女婿喊来,向他介绍起auntie时,说她是爸爸的一个“亲密的朋友”。
一代目始终端坐在太师椅上,刚刚听潘宝宝唤阿爸时,没有任何表示,不过抬眼略看了一看她,目光停留时间没超过两秒,其后指着旁边一个椅子,叫儿子去坐下说话,他自己则叫身边人扶他起来,他要站着迎接孙子。
李一马自一岁时便被接到他身边,由他与老妻亲自抚养,直到去美国读大学时,祖孙方才分开,因此二人的感情自是非同寻常。终于见到孙子的面庞时,老人表情明显变了,刚才看潘宝宝时明明眼神冷冰如毒枭老大,眼下一张皱巴巴的脸几乎要笑开了花,一面急切向孙子招手,唤他:“乖孙,快到爷爷身边来!”
李一马将风衣外套交给李叔,疾步上前,伸手扶住老人,让他坐好,自己半蹲半跪在他膝下,脸埋在老人腿上,说:“爷爷,我回来了,你身体要不要紧?”
潘宝宝见眼前动了真情的祖孙二人,于灰心之中,多多少少又生出那么一点欣慰来,当年瞒着男人,不顾医生反对,选择在老人生日这一天剖腹,现在看来,的确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。自己做了那么多糊涂事,总算聪明过那么一回。
一代目早前一阵子的情况一直不太妙,就是躺在床上不能转头,头一转,晕眩如在空中浮漂,外加猛烈耳鸣,今早更是有半天起不了床,鉴于他九十多岁的高龄,他的医生判断下来,感觉有点凶险,他却非说自己是老毛病,不能让他们担心,但医生哪敢担这个责,还是在今早偷偷通知了上海和香港两路人马。二代目与香港大房接到消息后,都不敢耽搁,不约而同都提前一天回了佛山。
现在三代目问起身体状况,一代目抚着他的头发和面庞,笑咪咪答说:“爷爷没事,身体好得很,吃得香睡得下,就是有点害相思病,想你,所以你这趟要好好陪爷爷几天才行。”
一代目的一席话,把一屋子的人都说笑了,除了大房淑芬。
大房想起自己的情种傻儿子,心想,要是他在,眼下公公这里膝下承欢的怎会轮到他一个外室子jeffery?就是这间老宅,姓潘的女人别说生一个,就是生一打,又哪有资格踏入一步?然后想,这些年,自己同他,说是夫妻,却只能在家里发生重大事件时才能见着一面,这次是公公过寿,上次是自己病危,送到医院抢救的那几天。他虽然在医院里捏着自己的手悲悲戚戚的喊淑芬,她却知道,她那次要是没抢救回来,他必定会对自己的早死感激万分的。
而再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?好像是在儿子的葬礼上。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,又在哪里出了问题,他们之间,怎么过着过着,就过成了陌路人?
想起自己早逝的儿子,大房将满腔悲伤与妒忌转换为愤恨,这恨意若能伤人,潘宝宝只怕此刻已经七窍流血,倒地而亡了。
大房独坐轮椅上,紧盯着潘宝宝不放,因为愤恨,眉眼间便在不知不觉间现出几分狰狞来,坐在她身边的大女儿听她牙齿咯咯作响,急忙推她臂膀:“妈咪,妈咪?”
李一马似乎有所察觉,转头看她:“阿妈?你不要紧?”
大房抚着自己胸口,先是拍拍嘉琪的手安慰她:“没事的,妈咪是老毛病,一点点不舒服而已。”又向李一马招手,笑眯眯道,“乖孩子,过来,让阿妈仔细看看你。”
一代目一双老眼看过来,目光落在大房身上,缓缓开口:“媳妇,你不舒服,先回房去休息,等下叫医生去看你。”
淑芬转眼望向自己的男人,他同那个狐狸精站在一起,虽双双上了点年纪大,但男的仍旧风流倜傥,因为自信,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扬起下巴,更添一份唯我独尊的气势。女的更不用说,自是各种精致美好。而她肩膀在不经意间倾向男人身体的姿态,不仅看着十分亲密,宣示主权的意味也非常之明确。比起自己,只怕任谁看了都会说他们才像是真正的夫妻。自己若不是那个受害者,都要忍不住夸他们一句神仙伴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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