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日,柳雁欢将手头的账目清点完毕,拿着现钱到银行开户。
眼下正是私人银行业盛行的时候,短短一条朱雀街,柳雁欢就数出了三、四家银行。
他看了眼手中的箱箧,犹豫半晌还是往街口中心处的泰和银行走去。
让柳雁欢诧异的是,和后世一个个规整的柜台不同,泰和银行的内景看起来更像是一家餐馆。
大厅里放着近十张方桌,西装革履的业务员和客户一面吃东西,一面谈生意。
见柳雁欢进门,立刻有业务员上前来,笑容满面地问道:“先生这是要办什么业务,若是您有时间,不若坐下来用个便饭,我们的宁城菜做得可是一绝。”
柳雁欢并未见过这样的阵势,又见那餐桌布置得精巧别致,遂坐下来一面用餐一面打量着四周。不多时,就见到几位泰和银行的熟客,进门便轻车熟路地坐下,直接点了最地道的桂花鸭和芋头排骨。
见柳雁欢有些面生,还有几人主动过来结交。
柳雁欢手捧玻璃杯,挂着笑脸应和着。原来众人口中无比传奇的泰和银行,实际上就是个巨大的洽谈生意的社交场所。有关财富和金钱的内容,都可以在此处畅所欲言。
他吃了个七分饱,才提着箱子来到开户存储的柜台。
他的前面是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男子,戴着一顶灰黑色的礼帽。从柳雁欢的角度看去,只见一个油光锃亮的后脑勺。
“取款,全取现金。”男人操着春城的口音。
柜员一怔,旋即笑道:“先生,您的账目里现钱足有五万大洋,数额过大,若是一次提现我得请示上级。”
柳雁欢见男人头垂得很低,语气听起来有股子说不出的冷漠:“我时间紧,非得这样么?”
“是的,否则出了岔子,还得算我们工作失误。”
男人似乎在犹豫,他垂头站了许久,后头的人开始不耐烦起来。
在催促声中,柳雁欢见男人的拳头张开又握紧,最终留下一句:“那便算了吧。”
说罢,把帽子往脸前扣了扣,还没等柳雁欢看清他的脸,男人已经离开了泰和银行。
柳雁欢怔愣了片刻,追着那男人的脚步出去了。
一路上跟着男人七弯八拐,好不容易男人停下了,柳雁欢抬头一看,面前也是宁城的老牌私人银行——朝晖银行。
那人极其自然地和银行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,随即消失在木门之后。
柳雁欢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,见人进去了就没出来,便先一步离开了。
回到家中,闻着那新制的蘅芜香,柳雁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。
这年头,50大洋是银行职员接近一月的收入,那人一气取五万,还全是现钱,委实太多了些。
回想起他鬼鬼祟祟的样子,柳雁欢心底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:一个人取大额现金,很有可能是不想开支票留下痕迹。
而那个人......
柳雁欢觉得这事儿有些棘手,犹豫着要不要提醒秦非然。
他拎着听筒琢磨了半天,既不想显得过分热情,又的确有些不安,最终还是咬牙打了。
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起,听筒那端传来一把上了年纪的女声。
“您好?”
柳雁欢犹豫了片刻,轻声道:“我找秦非然。”
电话那端苏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:“秦先生这会儿不在呢,今日是莲老板的生辰,先生一早就出门了。”
柳雁欢想说的话瞬间咽了回去。
苏婶察觉到柳雁欢的静默,心知这是秦非然的私人电话,怕怠慢了客人,试探着问道:“不知您是?”
柳雁欢说了声“抱歉”,一把把电话挂了。
苏婶说得没错,此刻秦非然确实在莲官房中,只是半点没有庆祝生辰的缠绵气氛。
他的目光依然聚焦于莲官递过来的名单上,修长的手指一下下地敲击着桌面。
“这些都是你觉得有问题的人?”
莲官点点头:“王涛、沈唯、姜雄开这三人可谓是花钱如流水,普通银行职员绝对不可能有那么多现钱。”
莲官站起身,从宝奁中取出一枚翡翠扳指,递给秦非然:“这是沈唯送我的。”
秦非然看着灯光下那枚晶莹剔透的翡翠扳指,沉默不语。
他不说话,莲官就安静地坐在一旁,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侧脸。
秦非然似有所觉地回过神,与莲官眼神相触的一刻才猛地想起了什么。
他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红绒盒子。
莲官蓦地愣住了,那抹艳红刺激着眼球,让他止不住心头狂跳。
“生辰礼物。”秦非然脸上嵌了丝笑意,整个人看着柔和了许多。
莲官接礼物的手有点抖。
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,眼中的光芒却在刹那间熄灭。
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个鼻烟壶,表面的水墨画十分精致,却莫名地让莲官眼眶发涩。
“我也不晓得你喜欢什么,往日见你爱用这东西,刚巧新近得了一件,就拿来送你。”
莲官握着那鹅卵石大小的物事,几不可闻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他打开瓶盖,将那粉末倒在虎口处,轻轻吸入。
初时是一阵薄荷的香气,顷刻间莲官觉得整个人都清醒过来,却又沉醉在白芷和金丝熏混合的香味中,不愿睁开微闭的双眼。
秦非然喝了口茶,叮嘱道:“到底是旱烟的底子,吸多了易上瘾,用量要克制。”
莲官嘴上答应着,手上却已经将东西贴身收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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