勤政殿内暖气肆意,飘在黎子何眼前仿佛浮起一层水雾,对面的男子,熟悉的面,熟悉的笑,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,唯有深不见底的黑眸中,再找不到丝毫情意,只有浅淡的笑意,徐徐泛出来,却是看不明白那笑的含义。
自己的手举在半空中,云晋言抬手轻轻握住,甚至有轻细的抚摸,黎子何看清两人之间这诡异的动作的瞬间,第一反应便是要抽回手,那只染过季府满门鲜血的手,凭什么再碰触她?
可是心中一顿,反应过于激烈,必定惹他怀疑,若是不动,他那只手,如烙铁一般,让她疼得恨不得将自己的一只手都砍掉。
心思百转千回,却也不过一个刹那,棋子落地,落在地上清脆地一声,连带着弹跳的振动声都清晰入耳,黎子何连忙跪下,那只手自然而然地抽开来,磕头大声道:“微臣失态,请皇上降罪。”
云晋言手中一空,看了看满盘皆乱的棋局,再扫了一眼略有紧张的黎子何,突地一笑,道:“平身,是朕看到爱卿的手,有些失态才是。”
“微臣的手常年浸在草药中,干黄不堪入目,且因捣药老茧厚重,有伤圣体,请皇上降罪!”
黎子何跪在地上不曾起身,她的手只是比一般男子略小,若说纤细还勉强搭衬,可娇嫩?任是谁只需看一眼便不会用这个词,更不说将它握在手里了。
那么云晋言这一言语这一动作,是何意?
“爱卿莫要紧张,是朕一时迷糊了。”云晋言温和笑着,起身便打算扶黎子何起来,黎子何不着痕迹避开他的手,自己起身站在一边,垂首等着吩咐。
云晋言看了黎子何一眼,眸中意味不明,自己坐回去,慢慢将棋子放在棋盒内,退下棋盘,轻声道:“诊脉。”
黎子何拿出随身带着的脉枕,放在小桌上,还未开始探脉便听云晋言又道:“爱卿拜沈墨为师之前,为何方人氏?”
“臣幼时生过一场大病,除却自己名讳,往事皆不记得,只知道醒来时与云都众多乞丐一起,因此估计自己在病前也是乞丐。”黎子何垂首回答,讲述既成事实的语气,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为何会想到学医?”云晋言没有摆出帝王的架子,反倒好似普通人之间的聊天一般好奇问道。
“臣听闻唯一的爷爷便是死于重病,臣也是在病中捡回一命,望学医可自保,可医人。”黎子何见云晋言已经将手放在脉枕上,伸出一只手捏住脉门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云晋言一声轻笑,突然想起什么似地,道:“半月后冬至,宫中大庆,姚妃喜热闹,可近来身子太弱,她对殷御医看诊不满,昨日特地找朕点名要你去看诊,你这几日随殷御医去看看便是,冯院史上次为你说情,她也不会为难于你,不必担心。
黎子何放下拿脉的收,拱手道:“臣领命。皇上脉象无异,只是过于疲累,需好生歇息。”
云晋言颔首,挥手示意他退下。
黎子何走出殿外,一阵凉风让她心绪清明许多,姚妃特地找她去看诊,为何?六年前红鸾殿的大火,她六年来的疯病,云晋言对她的百般纵容,这中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?上次在冯宗英那里套话,未果,那么,去套姚妃的话?
黎子何长叹一口气,此事还得从长计议,想套她的话,如今的姚妃,不是姚儿。
回到太医院,沈墨已经离开,黎子何打了一盆水来洗脸,接着烛光细细看水中倒影,这张脸在女子中长相算是普通,放在男子中,算得上清秀,可长相白净的男子,也不是罕有,再摸了摸自己的喉结,牢牢贴在脖颈间,不会出破绽才是,那是自己的声音?
平日她说话甚少,而且注意压低声音,不会惹人怀疑才是。可云晋言今日这番试探的意图太过明显,莫不是自己何时举止不当?
黎子何将今日两次与云晋言相处时自己的行为举止前后想了几次,没有找到头绪,拧着眉头倒掉水,明日问沈墨是否有能让嗓音更加低哑的药更为稳妥。
从小窗探出脑袋,黎子何看了看沈墨的房间,是前殿八间房里其中一间,从小窗外刚好可以看见侧面的一扇窗,烛光未灭,沈墨好似坐在桌前,在窗上投下斜长的身影,一动不动。
黎子何只是看了一眼便关上窗,躺下睡去,未曾发现,那烛光,一亮便是整宿。
第二日晌午,黎子何随殷奇去桃夭殿给姚妃看诊,殷奇显然不满黎子何的插入,临走前狠狠瞪了她一眼,接着便不理不顾径自向前走。
黎子何也不在意,她无需别人刻意对自己好,也不在意别人刻意对自己不好,只要不阻着她的路,悉听尊便。
如今这后宫之中,妍妃被打入冷宫,便只余一个姚妃最为得宠,可桃夭殿内反倒没有往日热闹,宫女太监被遣去大半,其余人等皆退在殿外守候。
黎子何随着殷奇入殿,刚刚进去便见一只茶杯扔过来,砸在地上一声脆响,好在反应及时,险险躲过,殷奇则没有那般幸运,滚烫的茶水洒了一身,恨不得马上把官服扒下身才是,想喊疼又喊不出来,憋着又着实难受,只有一个劲拉开衣服扇抖,随即姚妃一声厉喝,险些吓走他半个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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