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子何双眼灼热,久干逢露,却是浸得生生的刺痛,怔怔看着暮翩梧原本黝黑的皮肤变作苍白,原本透亮的黑眸蒙上一层雾气,原本咧嘴欢笑的唇只是淡淡扬起,浅浅的笑意带着几分生涩看自己慢慢走近。
黎子何踩着步子拾阶而下,很短一段路,好似用尽全部力气,终是到了人前,蹲下身子,抚上他僵硬如石化般的膝盖,一时之间百感交集,喜,忧,愧,怜,最后化作一句话,三个字,轻轻吐出口:“暮翩梧……”
暮翩梧脸上的笑容忽的展开来,一手搭在黎子何的脑袋上,轻轻揉了揉,笑道:“终于会说话了,黎御医?黎子何?”
黎子何看着他毫不在意的模样,扯出一个笑容,无法避免的苦涩,轻轻颔首。
“黎御医可否随我去一趟丞相府?”暮翩梧放下手,声线都比原来轻柔纤细许多,除了眉目间不曾改变的熟悉感,和看着黎子何始终不变的干净眼神,再找不出曾经那个小乞丐的半点影子。
黎子何的心绪马上被拉回现实,净凉的风吹得神经一拧,站起身问道:“去丞相府,为何?”
暮翩梧垂下眼睑,双手推动木制轮椅,随着“嘎吱”声,吐出的一句话轻不可闻。
“丞相大人已向皇上请旨,由黎御医来替我医治双腿。”
黎子何忙跟在后面,帮着暮翩梧推动轮椅,黑色发丝飘在脸上一阵酥痒,她举手理顺长发,轻轻放在后背,有些犹豫,仍是开口问道:“你……如何进的宫?”郑颖又是以何理由请御医来医治……一个……
“丞相大人收我为义子,今日受皇上召见,皇上悯我双腿折断,故恩准黎御医亲自调理。”
暮翩梧轻叹口气,话语里有淡淡的嘲讽,是讽刺郑颖?还是自嘲?
黎子何不缓不急地推着轮椅,沉默不语。无数个疑问压在胸口问不出来,他如何会在丞相府?为何郑颖收他为义子?云晋言又为何召见他?
秋风阵阵,吹乱刚刚平复的心绪,一如那年冬天,云都城门呼啸不止的寒风,吹入骨髓却再无任何知觉,忍着剧痛支起双腿,想要跟上前方越走越远的马车,想要缩短她与他之间的血路,想要亲口对他说,暮翩梧,我……叫季黎……
黎子何闭了闭眼,那个冬天,自己如何熬过的?旁人都说她命大,在雪地里昏迷两三个时辰,无人医看的腿,连续三日的高热,居然还能再活过来……
可是,她如何能死?从未间断的噩梦,曾经的笑靥如花,瞬间幻作在眼前一个个滚落的头颅,曾经的甜言蜜语,突地变作猖狂大笑,曾经的轻声吟唱,只变成杖刑之声,一下下敲打在胸口,暮翩梧惨不忍睹的双腿,即便疼到昏迷仍旧想要睁眼看看自己的表情,雪地里越来越长的血迹……
即便是在梦里,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,不能死。若她死了,谁来报季府满门之仇?若她死了,谁来替她看看罪魁祸首的下场?若她死了,谁人去找回被扔在城外的暮翩梧?
所以她醒了,拖着重病的身子,在云都城外找了一个日夜,血色早被新雪掩埋,大风飘起的雪花落了全身,在城外的那片乱葬岗,如行尸走肉般刨开大雪,心心念念,只有一个暮翩梧……
那时候她以为他必死无疑,那样冷的天,那样重的伤,在城外三日……
黎子何止住眼眶酸涩,怔怔看着暮翩梧的银白色发冠,或许,看见他仍旧活在这个世上,该庆幸,可偏偏,她比谁都清楚,有时候,活着,比死了更痛苦。
黎子何穿的御医官服,暮翩梧也有丞相府的令牌,两人顺利出宫,一路无言,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,倒也不会觉得尴尬。
宫外已有丞相府的人备好的马车,正在等候,几名体型健硕的大汉守在马车边,见黎子何推着暮翩梧出来,其中一人上前,恭敬行礼道:“暮公子!请!”
说着背了个身,示意暮翩梧到他背上。
暮翩梧淡淡一笑,看了一眼黎子何,眸中的失落让黎子何的心又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,想到沈银银曾经问过自己,股骨折断可有治愈之法?
现在她的回答,仍是和当初一样,没有。六年的旧疾,当时又伤得那般严重,黎子何不用拿脉便知道,暮翩梧,不可能再站起来了。
那大汉将暮翩梧背上马车放下便离开,黎子何跟着上了马车,在他旁边坐下,不自觉地伸出手扶住他,深怕一个颠簸他便会坐不稳。
暮翩梧反握住她的手,轻笑道:“你的手,还是这么凉。”
“黎儿,有些话,必须趁着现在说。”未等黎子何有所回答,暮翩梧看着她认真道。
一句“黎儿”,让黎子何愣了半晌,小雨,毕竟已经是过去了吧……
“我,不是郑颖的什么义子,是他的娈童。”暮翩梧毫不在意地吐出这么一句话,带着些许自嘲,甚至欲要笑出来,抵不住黎子何突然灼烫的目光,撇过脸,看着马车车壁。
黎子何早已猜到,只是未曾想到会从他嘴里这般轻松地吐出来,郑颖的喜好,满朝皆知,其实富贵人家养几个男宠,也不少见,郑颖这一喜好会引人注意全因他还喜虐娈童……
黎子何胸口如被大石压住,一句“对不起”哽在喉间如何都吐不出口,暮翩梧为她所牺牲的,不是一句对不起便可清算,这句话出口,只会玷污他对自己的情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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