婉仪跌在地上,浑身冰冷。
她那善良的九哥哥呵,如此天真。
所幸,白郎回了凤阳,有兵有马,军权在握。还好,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。难怪白弈连夜离京赶回皖州去,丢下她独自入宫。她本还以为他是不愿与她以夫妻之名来给皇祖母贺寿,免得被他那好阿妹瞧见了伤心。如今看来,他怕是早得了什么消息,故而先走了。只要白弈留在皖州不回来,京内不敢妄动。她暗自握拳,深吸了两口气稳住心神,惨然苦笑。
白郎呵白郎,我宁愿今生再见不到你,只盼你快快平安赶至皖州,别回来。可你……你竟什么都不曾告诉我……你从不曾将我当作妻来信任、倚重……
她满心悲苦,抬眼,却看见皇祖母身旁那美丽少女,一般惨白脸色,又是恨又是哀,却又忽然,物伤其类。
太液池畔火烛通明,惊愕之下的鸦雀无声里,唯有烈烈火焰咝咝低吟,犹如灼烧中疼痛的哀哭。
忽然,那被羁押的女刺客放声大笑。她抬起满是灰尘和汗水的脸,一双蓝色的眸子却依旧神采奕奕。她竟看也不看那高贵的太后,她的仇敌。她将目光投给了九五至尊的皇帝,众生黎民的天子。她笑问:“听闻陛下修道。《道德经》云:‘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;圣人不仁,以百姓为刍狗。’莫非陛下也是如此谨尊天道,视子民为刍草狗畜的么?”
“放肆!”好几人同时怒叱。棍棒立时落在她身上、脸上。李乾想要扑上前去护住她,但被卫军阻拦了。
皇帝神色微僵,但并未如何动怒。“无心仁慈,无意偏爱,那才是自然的。圣人法天地自然之道,治国理民,不以个人意志加天下,无爱,亦无憎,无为而治,是为自然。刍狗也只是自然,并非低贱。”他的声音缓而深沉,好似只是在对一个困惑的孩童宣讲其道。
“自然无为。”祥誉清冷一笑:“如若黎民有冤,六月飞霜,陛下也要无为么?”
“誉娘!不要再胡说了!”李乾无望地呼喊。他知道的。是的,他知道。他又不是个痴子。但他不能让她说出来。她不说,吃苦的或只是他两人。她若说了,天便要塌了。
然而,皇帝却静道:“九郎,让她说。”皇帝微微阖目,眉心深刻的,竟是无限的疲乏。他苦笑,喃喃低语:“顺其自然罢,不要再勉强。该来的总是要来,该走的,留也无用。”
祥誉大笑。“好。启禀陛下,陆氏女祥誉鸣冤。”她奋力直起半个身子。忽然,她笑着流下泪来。她又深深地匍匐拜倒,以最虔诚而壮绝地姿态禀陈:“祥誉替汉王殿下鸣冤,恳请陛下做主。”
没有人料想到,她会这样说。
李乾浑身一颤,呆呆地望着她。
祥誉却不看他,只有澄清泪水从那双蓝色的眸子里滚落下来。她向皇帝拜道:“祥誉本是草芥贱优,蒙殿下不弃恩宠有加,是祥誉不思餍足,贪婪愚昧,因……”她眼中显出痛苦来,却依旧咬牙泣道,“因太后阻挠殿下与祥誉往来而怀恨在心,造下此等深重罪孽。祥誉自知死罪,与殿下无忧,呈请陛下明察,万勿错冤了好人。”她猛又抬起头来,竟直视了皇帝的眼睛。她道:“陛下,祥誉死,不足惜,可殿下是您的亲子,您不能无为,您一定要护着他啊。”
她忽然甩开摁住她的两个禁军,从其中一人腰间抽出佩剑来,引颈狠狠一抹。
瞬间,灼红飞溅。
他们离得太近。那一腔热血,竟撒在李乾脸上,顺着面庞滚落,染红了他的眼。
人群惊呼,唯有他安静无声。
他就那样呆呆地望着她,看见她倒了下去,躺在血泊里,唇边却绽开了绝美的微笑。
她终于在最后的时刻向他伸出手去,薄唇颤动,似还想说些什么,只是,已再没有了声音。
但他却听见了。
她说,对不起,活下去。
可是他……
人声在周遭嗡鸣。他难过得不能呼吸。他看见她被人抬了起来,渐渐远去。鲜红浓稠的血沿路淌落,一端连着她,好似残断的红线。
那月老牵订姻缘的红线呵,竟是这样织就……
他忽然就暴怒起来,毫无征兆地,扑向她,竟无人敢阻拦,无人能够阻拦。
他不顾一切地夺回她,抱在怀里,一手抄起那尚染血的长剑,剑锋所向,不知是人是己。
他抱着她一步步后退,双眼无神,却又有激烈燃烧,癫狂。
那是至极绝望而无力的控诉。
是谁,将这琉璃般剔透而脆弱的爱情踏得粉碎?
“乾!你回来!你听见阿娘在喊你了?”好容易转醒的德妃声泪俱下,匍在地上,竟不能起身。
“九郎,父皇令你回来!有什么话回来慢慢说。”皇帝亦紧张起来,禁不住颤抖。
“九哥哥,你回来啊!”婉仪泪如雨下。
所有人都在唤他。但他却一言不发,像个不会说话地木雕人偶。
他在太液池清寒的波光前停下来,夜风飞扬着他染血的宽袍,映着冰冷月光下瘦长的影。他终于淡淡地开了口,声音一如这皎月湖水般清冷:“我说过了,就算化成灰,也要与她化在一处。”
忽然,他听见一声哭喊。
“殿下!你不能辜负她啊!”
他寻声望去,看见那个少女站在皇祖母与他的好友身旁,泪流了满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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