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墨鸾却还有忧虑。“可他这样一直逃家不归……”她蹙眉叹息,话到一半却没说下去。
白弈看着她,道:“你在想你父亲和阿弟了。”
瞬间,墨鸾神色为之一震,眸光里渗出点点凄然,但很快便又深深藏了起来。她一笑,微微摇头。
她这样的神情。白弈心中微痛,他知道她定是伤心了。她毕竟还只是个小姑娘,他却假造了一场惨剧硬生生将她从至亲身旁夺来。他由不得轻轻将她拥入怀里,叹道:“你放心。我已经令人去找你父亲和阿弟了。总能找得到的。”
墨鸾身子微微一颤,却只是静静缩在他怀里,没有抬起头来。
白弈又哄着她说了些旁的,只见她脸上渐渐又有了笑容才离去。
才出得门去,却见叶一舟迎面走来。
“公子真要去将姬伯雅父子带来?”叶一舟眼角睨着笑意,低声问,“不怕小娘子父女相见知道‘那事’?”
白弈眸色一寒,笑道:“难道留给太后或者宋乔去找么?不过收根线罢了。”
叶一舟摇扇道:“既是如此,那叶某就没什么要说的了。”
白弈轻笑:“初春天寒,先生还摇着扇子也不怕冷么?”
叶一舟大笑:“多谢公子挂心。叶某倒是觉着,便要冷些才好,时常的头脑发热,是要出乱子的。”他言罢也不看白弈,摇着羽扇,优哉游哉地去了。
白弈盯着他背影,静立半晌,末了,唇角略微勾起,却是一抹冰冷弧线。
蔺姜果真投军去了,化名穆青。但却不知是他年少气盛不懂得藏辉,还是他太耀眼以至于根本无法掩藏,他入营一箭射出一百六十步,举目皆惊,震得刘祁勋目瞪口呆,不敢随意编派,立刻便将他名姓报去白弈手里。
白弈却没见他,依旧让他去做个小卒。治军之道,论功行赏,何况这小儿郎正是要扔进沙子里摸爬滚打一番才好,再好的原玉,也得仔细打磨雕琢,方可成器。
但白弈却私下里找墨鸾。“你偶尔地去瞧瞧他,给他一口气喘。你本就知道这事,他也不会太尴尬。”他笑道,“不要摔坏了吓跑了,我的麻烦可就大了。”
墨鸾闻言会意而笑。于是她便常做些点心给蔺姜送去。
军营里虽说不曾短缺,但总是黄金饼变了糠窝头,比起锦衣玉食的奢华着实艰苦非凡。蔺姜起先还碍于颜面,又羞窘,终于抵不住了,每每地见墨鸾来便像个几百年没吃的饿鬼,抱着糕点盒子两眼冒绿光。少女灵巧的手艺,很快便将他的胃彻底虏获。
他那副模样实在可怜,墨鸾看在眼里,又是好笑又颇有些不忍,故而常关心他些,两人便渐渐熟络起来。
柔润少女,意气少年,正茂风华里的相知与期盼,朦胧而美好,便像一汪温暖山泉,雾气迷离,愈是身在其中,愈辩不清形状,只觉其间慵懒舒适。
时光如水,转眼年余。墨鸾也年届十五,是该到行笄礼时候了。
侯府上便忙着张罗起来。方茹、静姝皆欢喜得紧,一面备着典礼深衣,一面悉数诸般礼仪。一时间,仿佛人人都在盼着三月初三上巳节,盼一只小小的雏鸟蜕变出五彩飞翼。
然而墨鸾心中却反而渐起仓惶。
在那九重天阙中,有个金枝玉叶的娇贵公主与她同年,那个将要成为白弈妻子的公主。她知道的。
年初时,圣上降诏,改年号为凤和。
凤和。凤和。
她苦笑,哀色悄上眉梢。
那是公主大婚的第一抹吉庆。
凤和元年上巳,是她华诞,亦是哀忌。
白弈依旧忙碌,但有时匆匆而过,他会忽然叫她,然后什么也不说,只是静静看着她,片刻后,温柔一笑,便让她自己去忙自己的。
墨鸾只望着他身影,心中苦涩,面含微笑。
她不想他娶公主,当然不想。
偶尔青灯照壁夜半无人时候,她甚至会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:若他能辞了那皇亲该有多好;若……那公主不要存在,该有多好……
连她自己也惊愕,深深惶恐而困惑。她竟会有如此阴暗的想法。嫉妒,甚至怨恨。
她自哂,仰面将泪水强咽。
她对自己说,你不该这么想,你该自知、知足。
但眼底深浅间的忧郁却怎样也隐藏不住。
二月末至,她又如期去看蔺姜。
蔺姜像只忐忑不安的小兽,来来回回在她身旁打转,踟蹰再三,憋得满脸通红,终还是忍不住问她:“你怎么啦?”
她一怔,忙笑起来,摇摇头道:“没事。”
“但你才刚才起一直在叹气走神。”蔺姜挠头,“不能跟我说么?”
原来她一直在叹息,却连她自己也未察觉……瞬间,百感交集,一时胸闷心堵,她呆呆望着蔺姜,静默良久,终只落得又一声叹。
蔺姜也便看着她。
相顾无言,半晌沉寂。
忽然,蔺姜一下站起身来,掉头便走。
墨鸾微微一惊,正惶惑,却见他已回来了。他坐下一匹枣红驹,不由分说,一把将她拉上马背,扬鞭一响。
马儿御风,一纵缰便不知多远,待墨鸾还神时,竟已出了凤阳城。
四下是无尽田野,山水依依,二月末的草木已芬发了嫩嫩的春意,青涩的美丽。
蔺姜放墨鸾下地,从腰间抽出把短刀,寻了棵大树,二话不说在树下刨出个大坑。他将墨鸾往那坑前一拉,抹了一把汗水道:“有什么不开心,你就对着这坑说吧,然后一把土埋了,便舒坦了。我从小就这样,很灵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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