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想,那小姑娘却一憋嘴,大哭起来。哽噎不成调中,蔺姜七七八八听了个大概,说是潜山中的山匪劫财越货,害了她的家人,她求他杀了那些山匪,替她家人报仇。
蔺姜年少血热,被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嚎啕一哭,一时禁不住气愤翻涌,但转念间,却又觉得古怪。“我听说,早好几年前,凤阳侯府的使君已把皖州诸山中的大小匪帮招安收编了。”他忍不住道。
那小姑娘抹着眼泪抽泣道:“但还有一支使君也拿不下的。去年冬天还到城里杀人呢。”
蔺姜心下微微一动。
这样一说,他倒真来了兴致。
他曾听子恒表哥对白弈诸多赞誉。阿舅是朝中清流,素来孤傲刚直,表哥也是个眼界颇高的人,与同辈的贵胄子弟都走得不近,却独独与白弈亲厚。想来这位白小侯该是个人物。他也听得多了,威名功绩不论,几日来,凤阳城中竟听不着半声抱怨,更无一人说白弈不好,但凡提及,必是赞不绝口。这白氏使君当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了!那这令白弈也束手无策,竟还能公然入城杀人的山匪又该是什么角色?若是……若是他能拿下这山匪拎去皖州军营,岂非是大大的风光?
蔺姜想着想着没注意咧嘴乐了。他自是没多想的,沙场上枪挑敌将尚且不惧,几个山匪怕什么?他哄着那还在嘤嘤啼哭的小姑娘,一拍胸脯,兴奋地双眼发光。
夜幕下,一道黑影掠来,似暗夜中一丝风划过,悄无声息拜在那白衣玉冠的男人面前。
“公子,情形有异。蔺公子连夜入山去了。”黑影低声秉道。
“连夜?”白弈眸色一沉,手上握拳一顿,再缓缓松开。掌心一黑一白两枚棋子,黔夜深浓中,映着眼中明灭光华。他盯看了一会儿,问:“他之前都和什么可疑之人接触过?”
黑影思索片刻道:“一个小姑娘,七、八岁的模样罢,大晚上还在外面游荡,有些古怪。已让老十盯去了。蔺公子那边有四哥。”
白弈点头道:“静观再报。你先留在府上。”
那黑影身子微一颤,抬起头来,这才看清漆黑面具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。他踟蹰一瞬,还是没将话说出口。
白弈将这细微挣扎看在眼里,唇边隐隐溢出一抹笑来。“我知你一直在愧疚。”他道,“所以留你在府上。你就好好护着她算是赎罪罢。但——”他眸色陡然转厉,盯着面前黑影,静了良久,缓缓道:“朝云,我是不是,很久没有这样喊过你了。”
黑影浑身一震。
白弈轻叹:“艮戊,那是父亲另赐你的名字。但你知道,在我心里,你永远都是傅朝云。只是,你也莫忘了当年咱们是怎么活下来的,日后该怎么活下去。”他话音一落,屋里骤然一寂。艮戊不禁冷汗如注,大气不敢出。自出山后,公子从不愿提起旧事。那些黑色的过往就像是封陈的疤痕,大家心照不宣,谁也不去碰。但公子却在这个时候忽然自己一刀剜了下去。“公子,属下知错了。”他俯身拜倒下去,竟不敢再抬头看公子的眼睛。
但他却觉双臂一暖。公子亲手将他扶了起来。他听见公子叹息:“你并没有错。若能跳脱局外,谁不想做个好人?”他心头蓦得一紧,竟震颤起酸苦潮雾。
白弈静盯着艮戊,暗暗苦笑自哂。八年同死,才有今朝共生,但艮戊如今已不能再胜任旁的任务了,只因那颗心还未在那梦魇般的八年中死绝。忽然发现这个事实,他并未震惊,亦不曾有折臂之痛,反而是一种难以言语的微妙心境,忧喜参杂。他不由微微阖目,轻叹。“你去吧。”他揉了揉眉心,对艮戊道,“记着,在我面前也就罢了,不要让父亲看见你这模样。”
艮戊闻之瞬间呆了,喉头一烫,张口欲说些什么,忽然,却听屋外一声凄厉呼叫,竟是从后苑传来。
两个男人俱是刹那一惊。转瞬,艮戊已闪身不见了踪影。白弈推门出去,没走两步,却见一个娇小身影飞奔而来,青丝披散,只着纱衬。“哥哥!”她呼唤声带着哭腔,一下扑进怀里来,紧紧抓住他不放。已是暮春温暖,她却浑身瑟瑟地发抖。“我……我……你……”她眼泪流了满面,哽咽难言。
白弈略惊一瞬,旋即有些好笑。这小姑娘,莫不是做噩梦了?竟也怕成这样。他伸手搂住她,柔声哄劝。
墨鸾却只是紧紧抱住他,眼泪止也止不住。她无法说出口来,只一回想也让她痛得无法呼吸。梦里那一片愁云惨雾下,她看见他浑身是血,雪白衣衫全浸染了鲜红,滚烫的腥浓从他身上涌落,绽成了荼蘼。她崩溃的嘶叫,却不能靠近,就像被迫旁观一场奢华的消逝。
万幸只是一场梦。万幸他还好好在这里。万幸。万幸。
她心中混乱颤抖,只能紧紧抱住他,寻求温暖安慰。那是,还活着的证明。
远远得,女师方茹抱着春衫静姝水湄提着灯追来,正看见这月下相拥一幕。
银白淡散下,一对璧人,柔情如画。
方茹禁不住“啊”得轻呼一声,猛然揪心。公子眉眼间流淌出的宠溺和温柔毫不参杂,她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恬静纯粹的表情。她有些哀起来,那个她从小看大的孩子呵,她忽然不知是该生他的气,还是心疼他。或者,她该先心疼小娘子么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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