仔细看来,老先生年纪不轻了,有段轻鸿这个年纪的儿子,看来情史颇为可观,年轻时也是风流快活过的。只是身体并非永动机,总有年老体弱的时候,大大小小的病症加在一起,他的病情不容乐观。
尽管如此,老先生发起脾气来还是地动山摇。苏苡跟在导师后面,刚走到段峰所住的特需病房门口,就听到杯子砸到水泥地面的声响,断断续续的指责伴随着老年人沙哑吃力的咳嗽声一起传来。特需病房都是单人单间,门一关,没有医护人员在场,拉拉杂杂把家属聚齐,俨然就像家里的房间甚至是公司会议室。
门口几位医学专家面面相觑,还是主管医师敲门,似乎习以为常了,只是怕病人情绪过于激动引发心脏病猝死。
病房里人人都站着沉默,除了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美艳女性坐在床沿擦着眼角抹泪,没人敢在段老先生面前落座,泾渭分明地傲踞两端对峙着。
苏苡一眼就看到了段轻鸿,他穿着修身灰色衬衫,领口开到第三粒纽扣,长袖照例卷到肘部,单手斜插在西装裤兜里,再厚重的色调到他这里也多了几分随性。
那么另一方是谁就不难猜了,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儒雅外形,与段峰的轮廓更为相似的脸,大热天依旧西装革履,是段家老二段长瑄。
子孙不合,兄弟阋墙,还有中间坐着的那位,想来就是段峰资料中配偶栏里所填的梁美兰女士,其实也自成一派,绝不是无欲无求的人。一个家到了这份上,真真是四分五裂。
段轻鸿也看到了苏苡,挑了挑眉,并没有表现得太惊讶,倒是一双眼睛又活络起来,把她穿白大褂的模样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,换来她的眼神警告。
段峰还在喋喋不休:“……我是生病,但还没断气,也没老糊涂,你们那些心思瞒得过谁!不愿意好好做生意,想玩投机取巧的,不如现在就撂担子!”
这话是冲站在床尾的段老二说的,他以前就不安于经营实业,急于求成地搞上市和融资,结果公司倒是上市了,他自己因为IPO过程中的违规操作被处罚。如今刚回来不久,就又出了这样的事。
他战战兢兢,垂头不敢作声,额头上却全都是汗。
也是,大热天穿西服能不热吗?
看来新酒店大火的事故,是算在段长瑄身上了。苏苡想从段轻鸿脸上看出点得意之色来,可是并没有,他不怒不喜,反倒劝段峰:“您别生气了,这件事还在查,善后工作我已经在做,受伤员工的赔偿和安抚也由我亲自出面,现在一切都回到正轨,您就别怪二哥了。医生来了,先让他们给您检查身体吧,其他事都不重要,您保重身体才是真的。”
真是会卖乖,揽住功劳还顺便插二哥一刀。儒雅斯文又怎么样?敌不过这轻佻腹黑狼的城府算计。
苏苡越发觉得那晚的遭遇不寻常。
梁美兰也跟着劝了一通,要领着众人出去把空间让给医务人员,谁知段峰沉了口气继续发威:“都别走,就在这儿待着!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忌讳的,几位专家主任看完病,病情怎么样就直截了当在这里说,有什么是你们知道我不能知道的!”
他说一是一,但医院毕竟不是公司,有决定权的始终只能是医生。导师抛来一个眼神,苏苡会意地对几位家属道:“几位跟我到外面等吧,会诊还要一会儿时间,家属在场不方便。”
众人都松了口气,尤其是两位少爷身边的助手,衬衫背上都汗湿了,而病房里明明冷气强劲。
最轻松的人其实是段轻鸿,他就靠在走廊上苏苡身旁的墙壁上,存在感十足,不见她开口,也就不主动跟她讲话,好像只当她是陌生人。直到等得百无聊赖摸出烟来,才听到她开口:“对不起,医院里不能吸烟。”
他像是满意地笑了笑:“精神不济,总得有提神的法子,不如我请美女医生喝杯咖啡?”
苏苡毫不客气地拒绝:“不用了,我现在是上班时间,不能擅离岗位。”
“会诊有你上司在,你带我们出来不就是安抚我们的情绪?安抚家属怎么能算是擅离岗位?”
苏苡冷冷地睇了他一眼:“借用令尊的话说,有什么不妨当面讲,你这个样子搞不好人家还以为你要贿赂我。”
“怎么会呢,我只是想谢谢你!”
段轻鸿眼中有危险微芒一闪而过,看来也不是毫无忌惮。
“如果是为那晚的事,就不必客气了。虽然我只是个学艺未精的医学生,帮不上你父亲的疑难杂症,但处理你那种小伤还是绰绰有余的。”
她这番话果然引起一旁其他人的注意。段长瑄尤其警觉,插话道:“怎么,你们认识?这位医生,你什么时候处理过我弟弟身上的伤?”
那晚是哪晚?现在隆廷处在风口浪尖上,最伤神的就是前不久夜晚的那场新酒店大火,简直是飞来横祸,让整个集团上下草木皆兵。
苏苡眼看段轻鸿敛起了最后一丝笑意,心跳咚咚乱了几拍。她不确定与一个人认识多久才能算得上真正了解,但是跟眼前这个男人不过见了三回,其中一回还是在电视屏幕上,她已经看得出他眯起眼的动作就是危险信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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