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神色有些郁卒,我问他:“怎么啦?”
他对着那照片委屈:“我觉得马甲君还该长得好看点。”
敢情林染你交网友还要求相貌……
我点醒他:“哎,林九段,你在找上次那网友?报名还没截止呢,说不定你认错人了。”
林染仔细打量表上的照片:“我有强烈预感这次没认错。二五岁,职业高段棋手的实力,赢几次业余比赛的全国冠军是正常的。小昭你那是什么表情?马甲君很厉害的,连我跟他下棋都不敢大意,就是性格不太好——你看这双小眼睛,就是小心眼暴躁脾气的证明……哎哟你踩到我脚了!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还有事。”
林染说要办事,匆匆走了。我只恨刚刚那脚踩得不够用力。
回去的时候正好六点,北京堵车高峰期。公交车摇摇晃晃到家天色已经要暗了,师叔已经在院子里准备好了晚饭。
这辈子十五年间,我唯一称之为家的只有两个地方,一个是小长大的福利院,另一个就是师叔家。我认为家不仅仅是每天放床的地方。家是一个不论你去了哪里,永远会有一个人等你回去的地方。比方说福利院和蔼的院长,比方说我师叔。师叔今天刚从朋友家回来,很高兴,喝了二两小酒,讲一点听来的故事。晚风习习,霞光渐散,桌上的菜虽不多,样样吃起来清脆爽口。
有一句庸俗的话这样比喻:“幸福就是猫吃鱼,狗吃肉,奥特曼打小怪兽。”
我想我的幸福不过如此,一张棋盘两罐棋子,出门后有个回去的地方,那里师叔摆一盘残局等我回来。
晚上惯例上网下快棋,六个马甲在六个围棋网站全都打到了强九段,依次登陆,等人来挑战。下棋的时间久了,网上渐渐有些名气,来找我下棋的人中不乏有职业棋手。林染也在,他在对局室里看我顶着马甲六号的ID下棋,不时跟前来围观的业余棋手点评两句:“黑56该镇头,不能让白棋中央和下面连成势。咦,马甲君这手‘托’不错,看似白棋出头了,下面被黑棋一托,就成了无根浮云。好手好手!”
“好手”之后林染就不见了,我的对手是管理员,把他踢出了对局室。三分钟后他又爬进来,安静的看了会儿,突然私聊:“马甲君,你有没有发现你的棋变化很大。你的棋形非常舒展,而且落子比以前更轻灵。怎么说呢,就像一张网,天网恢恢疏而不漏,看似稀稀落落,跳进去就是死路一条。通常人棋风轻灵就容易虚浮,你思考棋路却沉着冷静。”
这还多亏了师叔,每天都有人来找他赌棋,赌金开得非常高。这种棋连下两个月,换跟谁下都能沉着冷静了。
我很喜欢林染这种朋友,虽然现实中不合,网上却彼此了解。如果有可能,我希望一直这样和他做朋友。以前都是我给他看自己的棋谱,现在他也会把平时对局中遇到的鬼手变招摆给我看,我们两人开一间空的对局室慢慢研讨。
他仿佛才想起:“这次定段赛由我主持。”
我大惊:“为什么是你,中国棋院人才如此匮乏了?”
“哎呀哎呀没办法,最近正巧大家都好忙啊,中国棋院就让我去了。马甲君你有提前收买主考官的机会,请我吃饭吧,我不会拒绝的。”
林染说得颇为大义凛然:“马甲君跟你说个事。既然你要请我吃饭,我们就要见面了。那我还是开诚布公的跟你说吧。骗了你这么多年你别生气其实我也很不好意思。”
林染发了个兔斯基闪亮登场的表情:“其实我linran8D就是林染九段。”
“马甲君,马甲君?被震惊到了?”
我说:“久仰大名。”
他情绪有点低落:“你好歹表示下惊讶和崇拜吧……全国就那几个九段棋手,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容易的。”他隔了一会儿又说:“哦对了!马甲君我顺便看到了你的照片。你叫孙宇晨,拿过上届全国业余围棋锦标赛的冠军。”
我一口水喷在屏幕上:“你认错人了,那不是我。”
林染显然没信。他问:“我们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,为什么不能见一面?”
我考虑之后打了一句话过去:“不是我不想见你,有些事情说不清楚。要不哪天我们见一面,我当面跟你解释。见面之后如果你还是愿意把我当朋友,这就最好。”
赛前棋手和裁判见面有损清誉,我们约了定段赛后在一家餐厅见面。我们东拉西扯谈了很多。林染那天似乎特别高兴,我情绪比较低落。如果我真告诉他自己是这个沈昭,那要怎么向他解释自己年龄的问题?又要怎么解释自己隐瞒棋力的问题?
定段赛的预赛在北京棋院,共八轮,我八战全胜。复赛十三轮,在中国棋院举行。复赛共赛六天,一天两轮,最后一天一轮。赛场设在在北京棋院二楼大厅,很宽广,摆了几十张编了号的长桌,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张棋盘。进门抽签,抽到一样签数的选手相互对局。林染穿着西装亲自在门口发牌子,我看到两个小棋手抽签的时候手都是抖的,抽完签后不肯走人,泪汪汪的问:“林九段可不可以签个名?”
林染那厮表情快乐得我想抽他:“签名请等对局结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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