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摊手跟韩潜要钱,他却从衣袋里取出一只黑皮夹,打开里面全是美好的粉红色。然而他并不把钱给我,只是挥了挥皮夹,说:“小东西,跟我走吧。我知道哪里有安静的棋馆。”
正是晚饭时间,酒店外面蹲守敬业的记者。我们从厨房后门绕出去,拐进条僻静的街道。一出门就看见街口上蹲着两只小朋友。
说是小朋友,因为他们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(注:沈昭心里年龄21)。旧街区,两旁的房子都是明国时期带拱门和雕花铁栅栏的西式小洋房,颇有点老上海的味道。两个小朋友在地上铺了张廉价的塑料纸棋盘,躲在人家阳台阴影里下围棋。看样子是报社雇来周末打工的中学生。
小朋友甲淡定的提了对方一颗白子:“主编姐姐让我们蹲守这里看有没有有名的棋手从后门出来。我们偷偷下棋是不是有点不好呀?”
小朋友乙的棋形已然崩溃,皱着眉头咬牙:“怕什么!我爷爷说棋手做人都堂堂正正,从来不走后门!”
小朋友甲又淡定的提了对方两颗子:“……那要是真来了,就照着名片给编辑姐姐打电话。哎,是不是有人从我们后面过?”
小朋友乙跳起来,借机掀翻棋盘:“哪里?!哪里?!”
黑白的棋子叮叮咚咚滚了半个人行道,黄色的塑料纸棋盘呼啦的被风吹得飞起来。一张压在棋盘下的名片被翻滚到我脚边。我捡起来一看,《围棋周刊》编辑,某某某。随手塞进口袋。
我跟在韩潜后面加快脚步,七拐八拐,拐进一家别致的棋馆。暮色里,门口悬着两盏没点亮的红灯笼,门楣处挑出个“棋”字幡子,明净的落地窗都用湘妃竹帘半遮着,颇有些味道。
韩潜付了钱,我晃荡进去,看里面三三两两的人下棋。韩潜选的地方还真不错,所谓棋馆,自然是下棋的地方,里面有下围棋的,有下象棋的和五子棋的,我甚至看到角落里一对情侣在下跳棋——除了入场费贵了点,非常对我胃口。
韩潜随便挑级几个人对弈,我依旧坐在他身后看棋局。
几盘下来,周围围了一圈人,都拿上海话对着韩潜啧啧:“侬辣手额……”
韩潜回头冲我扬眉毛,低声道:“小昭,你今天杀气特别重。”
废话,都是被林染气的!
下到一半,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,我总觉得有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视线。极其不舒服的扭动间,我忽然看到二楼的栏杆边站着一个人。
耀然胳膊肘撑着栏杆,远远的看着我们。他背后正好是一扇竹帘卷起来的窗户,落日昏黄的光线在他背后晕出一圈油画般的暖色。
我顿时就看呆了,没感觉到韩潜拿手指弹我额头:“昭昭,回去了。”
雅门素来与风间堂不和,也难怪韩潜不喜欢耀然,看见他棋都没下完就急着要走。
他作势要来拎我,我飞快的站起来说,等我上个厕所。
然而我没去厕所,拐到二楼楼梯口,摸出手机和捡来的名片:“喂,《围棋周刊》杂志社编辑吗?进聚渊赛决赛那个韩潜六段现在在某某茶馆下棋……”
好吧,我承认我的人品一向不好。非常神速,十分钟后,韩潜已然处在各路记者的重重包围之下。
我乘机窜向二楼。
刚窜了一步,就□□着不标准普通话的服务生拦住:“小盆友,上面被包了。”
我傻站在那里,突然听到人说:“让他上来。”
耀然的声音还是那么干净清澈,声线在暮春温暖的黄昏里显得有些冷清。
他站在楼梯尽头向我伸手:“你是……沈昭?”
整个二楼一个人都没有,看不见的地方有窗户打开了,风在空旷的室内暗中鼓动,吹得椅子靠垫上的流苏荡来荡去。玻璃小圆桌上都铺了白色提花桌布,雅座都用别致的青竹篱笆隔成不同的空间,或衬着古画屏风,或拿瓷瓶点缀几枝色彩明丽的野花,恍然有身在是山野村舍,超脱凡世的错觉。
耀然领我在刚才他站的栏杆边的一处小桌前坐下,笑道:“你来找我?”
耀然从小教养就比我好,坐的时候背挺得笔直,说有多优雅就有多优雅。我大马金刀的往他对面一坐:“韩潜哥哥第一局对阵的是林染八段……我想能不能听听陈九段的建议?”
耀然沉吟了片刻:“可是可以。不过我为什么要给你建议?一般人要请九段棋手提建议都要红纸包礼金的,况且我还有棋圣头衔。”
“啊,我没钱。”
我泪流满面,小然然,我怎么不记得你小时候算得这么精啊……
“刚刚我说的是第一个办法,”他瞅着我笑:“要我给韩六段提建议,第二个办法是,你下棋赢我。”
我一直觉得网上下棋和现实中下棋有很大的差距。坐在真实的棋盘前更容易让人沉静下来。我平时都在网上下棋,即使对局拿棋子的也是韩潜,已经好久没碰过棋子了,很是沉迷于棋子拿在手里的那种凉冰冰的负重感。
耀然看见我把玩棋子,温和的问:“你平常不常下棋?”
我摇头:“一般上网下,不常拿棋子。”
深色桧木十九路围棋盘,石质棋子。我把第一颗丢在棋盘正中间。
耀然很有兴趣的扬起眉毛:“天元?”
我愉快的摇头:“不——这是五子棋。我只答应下盘棋,没说一定要下围棋嘛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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